杏林手记丨愿岁并谢，与尔长兮

- K$ W+ Y* q0 ]
1 {  Z% D* g9 H  v

作者：博雅

一

去年冬天，久未联系的二舅给我打来电话。

9 P0 a! s; O) y( T3 C% R1 W; J0 o

二舅年轻时参军，后在部队提干，四十岁时转业至邯郸钢铁厂，与我家相距甚远。

- z- n0 b4 J' Z0 ]

不常见面，所以，算不得很亲近。

! ^  C3 p. D( V- U: h

二舅打电话的目的，是二舅妈查出膀胱癌，想来我们这里进一步确诊以及手术。

6 B' D' A: F! E& e

血浓于水，自然是不能推辞。

0 E, y' T1 U" E3 N

二舅妈无痛性尿血半年余，当地医院一直以膀胱炎治疗，且未做泌尿系统超声，血尿断断续续。

科普：血尿是泌尿系统疾病的常见症状，其原因主要有尿路结石、尿路感染以及泌尿系统肿瘤。而无痛血尿则往往是泌尿肿瘤尤其是尿路上皮癌的首发症状，此时做尿常规+泌尿系统超声，病人发现多是早期。

所以，对于当地医院的草率及不严谨，我是有些微词的。

第二天一早，二舅及舅妈就赶到了医院。见到我的那一刻，年过七旬的二舅眼泪就流了出来。或许是见到我想到了他的妹妹，也就是我已经去世的母亲，或许是多日的压力突然让他有了主心骨，或许就是单纯的控制不住。

安抚好二舅，我找科里同事加了号，又开了相关检查，然后就是等待结果。

当天，膀胱镜检提示膀胱菜花样肿物，第二天，核磁结果出来，肿瘤已经穿透膀胱壁。

$ e) H/ P. F7 u

我打电话给二舅，膀胱癌几乎能够确诊，分期较晚，手术方式建议膀胱全切，这是标准的、同时也是效果最好的治疗方案，术后还要辅以化疗。

二舅不置可否，二舅也无人可以商量。

* @0 ]$ A+ A* s1 S% T! A( ~

二舅及二舅妈育有一女，大我十岁，不幸的是前几年车祸去世。

: Q+ s5 }+ u  ]" V0 O9 S

目前老两口相依为命。

/ J" K" d5 k- G. K4 N

一时间，我又成了那个做决定的人。我就是一棵树，一棵大大的树，一如重复多年前母亲患癌时的情景。

3 ^- Y, J+ Q. u) r" U' i

二

确诊前，我多少还是抱有一些幻想的，这可能是医生对待亲人和对待陌生人最大的不同——面对陌生人，我可以足够理性施展我的专业技术，面对亲人，表现得很傻很天真。

我找到主任，希望他亲自操刀做这台手术。助手我也不上，交给了同组的兄弟。

5 `. y8 B/ H0 q/ j" b( \

我完全以病人家属的姿态参与整个过程。

从病房到手术室需要一段路程，护士本来要求舅妈全裸后钻进被子等待被推进手术室。舅妈当即拒绝，称自己有能力有体力在手术室脱下病号服。照办。

! H+ a" _; A( q: M  ?! q

进手术室的瞬间，二舅忍着哭腔，用力对舅妈说：“老伴，等你出来。”

我想说话，但是发不出声音，也不知道说些什么。反倒是舅妈异常坚强，冲我们笑着说：“做完手术我就出来了。”

0 I) l" H" m4 U1 ^& |. b; z

我和二舅，在大厅里，时不时聊上几句。二舅说：“你舅妈一辈子没享福。”

“年轻时结婚，你姥爷生病，花掉了所有积蓄包括结婚的钱，最后花一毛二分钱买了张红喜字，俩人搬到一起就算结婚了。后来你表姐结婚了，有了孩子，我们以为任务完成了，结果她又出了车祸。好不容易熬过了最难的几年，结果她又得了这病。”

二舅感慨着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，又看了看大厅屏幕上“手术中”的字样，再收回目光轻叹一声。

+ S1 b. O  N# V3 J2 n$ E

五个小时后，手术结束，舅妈被推了出来。和进手术室前不同，舅妈像完全换了一个人，双眼紧闭，呼吸窘迫，不停喊疼。

我们科护士跟手术室护士完成交接，主任也走了出来，对着舅妈说：“大姐，手术很成功的，咱们很快就恢复了啊。”

1 I0 T) y* Z4 \/ n" ^  D- q0 ], o& N

舅妈全力睁开眼睛，回应着主任：“谢谢！真棒！”，说完，从被子里伸出手，对着主任伸出了大拇指。

! B% }7 g: L6 A  j

那时还是疫情期间，我们医院本不让陪护，考虑到舅妈年龄大，又做了那么大的手术，便同意了二舅的陪床请求。

0 P# F) Q' Q% ]0 v, i( g

进入病房后，舅妈被列为一级护理，24h监控生命体征。我和二舅的心情和悲喜，也转换为监护仪上面不时变换的数字。

二舅侦察兵出身，团长转业，后来在邯钢做到了副职，行事稳重，学习能力强。他充分发挥职业优势，紧盯护士操作，很快很多操作就可以自己上手了。

一天，舅妈在二舅的搀扶下，围着病床走了11圈，边走边说：“我要努力活下去，我要长寿，我要陪着你。”

那天是情人节，这是我听到的最美的情话。

在科里兄弟、护士及二舅的帮助下，舅妈恢复很快，十天后顺利出院。

. G- V- i  Q+ z/ ?! J4 R

再休养两周，就可以做术后辅助化疗了。

三

; G6 |0 W* G6 [

很快到了第一次化疗的日子。

% T# g7 O0 _. S% _4 s( ^% f

化疗应该在肿瘤内科进行，考虑到二舅及舅妈的难处，我特意找了内科的同学，让他多加照顾。

大家都知道化疗会呕吐，但没有化疗过的人，并不清楚这个呕吐的剧烈程度。

4 m9 r. @: T- T

所以，二舅及舅妈都很担心。

同样担心的，还有苏老爷子。苏老爷子跟舅妈同住一个病房的，福建人，76岁。

# k4 F3 F( z; J2 M, i+ ~8 n' M

我对他印象深刻——一是因为他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，苏东翳（翳，古代的一种神鸟），这在一个以务农为主的家庭里并不常见，想必祖上也是文人；二是苏老爷子罹患肺肉瘤样癌，一种非常罕见的肺癌类型，且运气不够好，发现时已出现远处转移，无法手术，基因亦无突变，只能化疗。

0 B& L' T# Q  O2 V

舅妈的病理为尿路上皮癌，一线化疗方案为吉西他滨+铂类；苏老爷子的化疗方案是紫杉醇脂质体+顺铂。

都含有高致吐的铂类。

求教于同学，同学告诉我，预防化疗引起的恶心呕吐可以用奈妥匹坦帕洛诺司琼胶囊，每个化疗周期前用一粒，方便，还可以同时阻断导致急性期恶心呕吐和延迟期恶心呕吐的两条通路，起始即规范预防，他们用着效果不错。

6 Z( |; v7 {/ @: }2 ?8 o3 }

便给舅妈和苏老爷子各开了一颗。

- _- T+ K; y# K1 R

遗憾的是，这药很贵，736一盒，一盒一粒，舅妈有些舍不得，望药兴叹。

4 \1 Q+ U7 B1 W4 N

最主要的，她自认为有足够的毅力扛过去。

舅妈术后偏瘦，又没吃上奈妥匹坦帕洛诺司琼胶囊，我真是很担心。

舅妈虽然生病了，但我也不能耽误科室工作，上班之余，时不时跟同学打电话了解化疗进度，并且叮嘱二舅，有什么问题随时跟我联系。

3 j( j" x5 T' d

第一天输吉西他滨，风平浪静，舅妈没什么不良反应。同学知道这是第一次化疗，非常谨慎，直接上了24h监护仪。各项数据不错，我们心中都很踏实。

第二天，开始上铂类了，二舅告诉我，用的是卡铂。同学做了充分水化，我也叮嘱舅妈多喝水，便于化疗药物快速在体内代谢。

) m! [% D; @6 B6 {& F& {9 E

凌晨时分，二舅打来电话，原来是舅妈呕吐不止，不能进任何食物和水，异常痛苦。

显然，她低估了化疗的威力。

我赶紧从家里跑到肿瘤科，二舅看着凌乱的舅妈，很着急地讲了一句：“不治了，回家。”

7 J' v4 X  }" t

自从来到我们医院，即便经历了大型手术，二舅从来没有退缩过。

这是他第一次讲狠话。

舅妈呻吟了一晚上，清晨查了血，我给舅妈冲了点营养粉，全吐了。眼睁睁看着亲人在痛苦中煎熬，自己却毫无办法，这种无力感令人挫败、窒息。

+ {5 u( D" Y* e$ g

与此同时，苏老爷子则是好很多，不知是不是服用了奈妥匹坦帕洛诺司琼胶囊的缘故，他虽然不想吃饭，但却没有恶心，更没有呕吐。

0 I2 E% T. A6 D, e3 V4 |' X' h! C

看着虚弱的舅妈和焦急的二舅，我开始怀疑，没有吃奈妥匹坦帕洛诺司琼胶囊是不是走错了？是不是应该像苏老爷子一样，一开始化疗前就让她用上这个药？

. n' |6 r: G! n/ R. V6 C) O
8 w( a& ], O! b- V1 ?2 V

四

3 t0 r6 r% t3 N/ Z. A  w8 h

好在，三天后，舅妈呕吐好转，可以喝点小米汤了。呕吐期间，同学给她用了肠外营养剂（即通过静脉直接输入血液），不至于体质变得很差。

黎明前的黑暗，总算挺了过来。

8 f3 `) a$ W3 x/ c: n6 g+ D

没有呕吐的羁绊，舅妈又开始了她的英语学习打卡。舅妈退休后自学英语，这次生病前已经连续打卡600多天，真是个有毅力的人。这次进去看了一下，发现英语还没有忘光，很是兴奋。

6 @* R# }% z/ I

二舅退休后一直打太极拳，舅妈生病后，他中断了练习，全部精力汇集于一张小小的病床。二舅最近经常腰疼，但他不说。直到有一天舅妈发现了他的异常，才贴了张膏药。

至于我，工作之外，肿瘤科就是我的主要阵地。探望舅妈期间，参与了肿瘤科所有的泌尿外科的会诊，以至于后来，他们就不请科里会诊了，就等着我去，一并解决。

" j1 }7 t- f1 N! ~4 l$ {* H. |

这群“懒人”。

岁月安好之前，我们总是张口就背“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，必先苦其心志、劳其筋骨、饿其体肤、空乏其身……”，长大后，多多少少总有些经历。可是“天”一而再、再而三的降“大任”于我，从母亲到舅妈，我特么就呵呵了。

' `# H) A3 k/ Q: e; r: R" P6 N. Q

很多时候不知道自己的笑是不是因为更想哭。甚至在看到“勇敢地面对生活吧”、“对困难大声喊NO”、“相信自己一定可以的”等类似的语言时，我都觉得可笑。

讲这些话的人，你们特么的在深夜里痛苦过吗？写这些文案的人知道“绝望”两个字怎么写吗？喝鸡汤都不能补好的生命，用心灵鸡汤能滋补到位吗？

在生命倒计时的日出日落里，无论是患者还是家属，谁不是用尽全力掩盖悲伤，又有谁不是哭着笑完，继续朝着生的希望前进呢？

只是跟朋友吃饭时，他的一句“我特别理解你的心情”，反而更能触发我的泪腺。风霜雨雪终究会让我愈发坚强，朋友的一句关心直接令我泪崩。

( H& M9 D* R$ ~

五

4 W: W7 z" f; Z$ \

化疗副作用好转后，舅妈能吃能喝，睡觉也很安稳，眼睛亮晶晶，看起来，就跟生病前一样。

出院后住在我家，二舅每天负责买菜，舅妈则负责烧菜，我的家终于有了更多的烟火气。

全家一片欣欣向荣。

转眼到了第二次化疗，鉴于体力的恢复，舅妈对再次化疗很有信心。

( P9 h5 Y  s: u7 R* z

舅妈说，这次一定要吃奈妥匹坦帕洛诺司琼胶囊，避开最痛苦的节点，“一定会好起来”。

# y8 f* r/ H2 w  t  I# L

化疗前一个小时，舅妈顺利地吃下了这颗零号胶囊，喝了大半杯水。

二次化疗还是吉西他滨+卡铂。

第一天输完吉西他滨，舅妈很是轻松，早餐一瓶瑞能+一块蛋黄酥，午餐一份皮蛋瘦肉粥+一块带鱼，晚餐还是一瓶瑞能，又吃了俩草莓。

6 R4 D* G% c0 v$ d* I# E

舅妈说吃什么都香，还有心情玩手机。

第二天输卡铂，红色的袋子让她有些紧张，食欲不比昨天，但还是喝了三瓶瑞能。晚上我和肿瘤科同学去看她时，发现她正在病房里散步。看到舅妈状态如此好，我也笑开了颜。

2 o7 T5 K! v1 W6 w

以后数日，舅妈状态都很好，虽有恶心，但不强烈，能吃下去。出院时复查各项指标，均正常。

二舅对第二次化疗舅妈整体的状态非常欣慰，看到那些指标正常，二舅甚至激动到有些哽咽，我也很振奋。

更令人欣慰的是，今年三月份，奈妥匹坦帕洛诺司琼胶囊降价到258元进入了医保，报销后只需要70多块钱，舅妈的心理压力也不会那么大了。

这次出院，舅妈没用轮椅，而是自己走出病房的，雄赳赳、气昂昂。

2 d0 d! a3 ?/ o" w

舅妈年轻时是个大美人，身材高挑，眉清目秀。现在唯一让她不开心的，就是头发掉了一些。为此，二舅心疼不已。

但是舅妈却说：“生命以痛吻我，我报之以歌。”

1 M: v4 z2 m* W$ Y& k4 {' F2 z4 K) G+ D

舅妈说这话时，语气铿锵。

“等舅妈病好了，给你们做一堆好吃的。”

有次回家，进到小区，正好遇到二舅和舅妈手拉手往回走。夕阳下，舅妈轻松惬意，二舅依然如当兵时挺胸抬头，真是美成一幅画，美不胜收。

我抓拍了一张，给他们俩看时，我一抬头，发现二舅眼圈红了。

0 p3 Y2 K1 \( Y

愿岁并谢，与尔长兮！

*患者仍须向医生咨询并在噂医嘱的情况下服用该药

; L$ q  O4 Z+ R; E1 k: \3 i1 l* A7 m) ~7 Y

往期回顾丨博雅医生

[color=var(--weui-LINK)]杏林手记丨一场医学界的“娱乐至死”——记“莲子壳”事件

[color=var(--weui-LINK)]杏林手记丨再努力一下，一切都会好起来

[color=var(--weui-LINK)]杏林手记丨此身白衣霜与雪，半敬苍生半敬佛

[color=var(--weui-LINK)]杏林手记丨医者行歌，宁静致远

[color=var(--weui-LINK)]杏林手记丨我们的世界，还好

[color=var(--weui-LINK)]杏林手记丨患者之殇，莫过于前人砍树，后人无处乘凉

[color=var(--weui-LINK)]杏林手记丨今天快乐

[color=var(--weui-LINK)]杏林手记丨总有人间一两风，填我十万八千梦

" ~; H4 }( n. O4 Z7 U( `6 R